夏有屠灵2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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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允帝目眦欲裂:“你疯了么!”

    他话音未落,席座中的莫大人已经冲了出来,扑通一声,跳入了湖中,溅起数道水花。

    允帝反应过来,拂袖急道:“快,快,通通给朕下湖去捞!”

    另一面,一声猛虎嘶吼划破长空,笼中白虎早已狂躁不安,虎目圆睁地望着对面两人,鼻孔里冒着粗气,踱步绕圈,像是下一瞬就要扑上去将他们撕碎一般。

    一片混乱中,宫中的禁卫军得令赶来,弓箭手即刻准备,蓄势待发,允帝在高台之上心急如焚:“快,给朕将它射下,不要伤到国师与易侍郎!”

    话才刚落,白虎已经狂躁地一声咆哮,一个飞扑,箭矢齐发,那铁笼却是制作精巧,缝隙极密,只听得一阵哐当相击,飞箭齐坠,竟无一支射入笼中,反将那白虎刺激得更加不耐凶残,张口便向笼中二人咬去。

    说时迟那时快,一道红衣身影推开弓箭手,飞身上前:“我来!”

    正是饮冰国师身边的婢女初珑,“她”十指翻飞,刷刷刷,几根细密银针穿笼而过,钉在了那白虎身上,却是白虎皮糙肉厚,几声虎啸吃痛,只是步伐顿了顿,并未完全去了势头。

    “主人,快跑啊!”

    红袖翻飞,又连发数针,月下风中,那袭漆黑斗篷身形灵巧,拉着易衡就地一滚,堪堪躲过猛虎一扑。

    湖中捞钥匙的莫大人冒了个头出来,湿漉漉的,上气不接下气:“易侍郎,易老弟,妹夫,你给我撑住啊!”

    他说着又一头扎进了水里,而笼中的猛虎显然被彻底惹怒,狂躁咆哮着,又朝二人狠狠一扑,那袭漆黑斗篷一惊,下意识将易衡推开,自己疾退数步,却被迎面掠来的虎爪一抓,滋啦一声——

    脸上面纱就那样飞了出去,长发乱舞,几丝血痕从白嫩的肌肤上渗出,黑瞳红唇,艳彩逼人,如一个染了凄色的琉璃娃娃!

    “屠灵!”

    伴随着一声长呼,那道清隽人影猛地扑了上来,将少女一把拉入怀中,一俯身,以背对猛虎,按住她脑袋死死护在身下。

    白虎张开血盆大口,携风呼啸,一嘴尖牙就要咬下。

    温热的胸膛下,少女满脸血污,瞳孔骤缩:“不!”

    二十

    风掠铁笼,无法言说那一幕有多惊险,就在白虎一嘴利牙即将咬上易衡背部时,它像忽被定住一般,吼声戛然,堪堪停在了易衡腰间咫尺之处——

    那鲜红的官服之下,系挂着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木葫芦,那曾是“小太监”当日在湖边赠予易衡的小玩意儿,如今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,丝丝缕缕钻入了白虎鼻中。

    满场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,只知那白虎在转瞬之间变了心性般,收起一派戾态,竟温顺地在易衡身侧趴了下去,甚至还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背脊,一副受了驯化,奉他为主的模样。

    满场哗然,唯高台之上的奉婵公主激动不已,几步跃下台阶,眼泛泪光,连连抚掌,像卸下一块重石,又像个把戏得逞的孩子似的。

    “找到了,找到了……恭喜易侍郎,找到本公主丢失的那样心爱之物了!”

    她高声欢喜中,笼里的易衡一个激灵,醒转过来,却是置若罔闻,只赶紧低头去看怀里护住的少女,“屠灵,屠灵,你没事吧,你有没有伤到哪……”

    他微颤着身子,指尖哆嗦触向她的脸,那几道被虎爪抓出的血痕在月色下格外醒目,几乎让他心痛难言:“疼不疼,你疼不疼,你的脸受伤了……”

    四野有风掠过,周遭尽是喧嚣,有弓箭手的聚拢,有允帝的发令,有百官的纷论,甚至夹杂着一声莫大人破水而出的兴奋:“钥匙,钥匙捞到了,易老弟钥匙捞到了……”

    可这一切的一切易衡全都听不到了,他只是抱紧怀中朝思暮想了十年的姑娘,真真切切触碰着她的存在,衣袂翻飞间,眼里只有她,心里只有她,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。

    快步上前察看的允帝一愣,混乱的场面中,无人留心这一幕,唯他分明看到,笼中的少女抬起手,温柔抚向易衡的脸颊,嘴唇微动着不知说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他听不到,她说的是,“你别哭,我不疼……你哭我才疼。”

    可他能看到,那截在斗篷里露出来白晃晃的手腕,在月下那样刺眼,莫名叫他心下一沉。

    虎笼闹剧让满朝文武多有非议,允帝为平息众怒,好好惩治了一番奉婵公主,可惜他前脚才将人关了禁闭,后脚那胆大包天的小公主便偷溜了出去,一路直奔易府,见的不是别人,自然是正在榻上休养的易衡。

    而巧的是,适时屠灵也正携初珑前来探望,抬脚至门边却闻声停了下来,里头恰传来奉婵公主歉疚的低泣,她坐在易衡床边,头一回敛了气性,垂首长睫微颤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易衡哥哥,是我误会了你,我以为你是故意没来赴约,不把我当真心朋友,并不知你有遣人来告知,可我没有等到那个人,我一气之下回到宫里把自己关了起来,也不知道那夜易老将军坠马,你家中突遭变故的事,我只是看你后来一直没来找过我,以为你全然把我忘记了,我越想越生气,这才设计了白虎一局,想看你是否将我送你的木葫芦还戴在身上,是否心里还有我……”

    那葫芦吊坠曾是奉婵公主的贴身之物,上面熏了特制的佛叶莲香,被驯化过的白虎对此香熟悉无比,闻之便会温顺俯首,认身怀此香之人为主。

    这不过就是一场“测试”,所谓找寻公主的“丢失之物”,不过就是找回一份初遇时的真心真意,如果易衡随身带着曾经“小太监”送给他的木葫芦,便能于笼中保命,若是他不屑一顾,将那份心意随手弃至一旁,便会失去保命符,血溅虎笼。

    听到这里,门外的初珑再也忍不住,道:“这也太荒唐了吧,以命为赌,任性妄为,这公主真是病得不轻,一事不合心意便能下狠绝之手,人人皆要依照她的喜怒哀乐来,简直不可理喻。”

    屠灵望了初珑一眼,没有说话,初珑被那别有深意的目光一攫,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而此刻房里的奉婵公主,已经说到那夜她约易衡相见的原因。她生母离世得早,自小无人管束,又时常寂寞,便最爱扮作各种各样的人,对着镜子自娱自乐,久而久之,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“易服癖”,总爱体验形形色色的各类身份,沉醉其间忘掉原本的自己。

    驯兽师、花奴姑娘、小乞儿、异族王子……不管她扮成什么宫人都会配合她,就像那一次,她扮作贪吃偷食的小太监,宫里的老太监便陪着她玩,一路追骂,却没有想到,半途竟会被不知内情的易衡“救”下,阴错阳差地相识结了缘。

    多么奇妙,他是第一个完全不知道她真实身份,蒙在鼓里陪她“玩”的人,她得到一种妙不可言的人生体验感。

    后来一次次湖边相见,他对她好,她亦真心结交,本想在那夜约他出来,坦诚身份,却未料满腔欢喜落了空。

    “易衡哥哥你都不知道,我那天在里面穿了多少衣服,我本想一件一件展示给你看,同你分享我的一切……”

    俏生生的声音里带了三分委屈,七分撒娇,让门外的屠灵不欲再听下去,只拢了拢斗篷,将手中一小瓷瓶伤药轻轻放在门口,对身旁的初珑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二十一

    伽兰殿中,烛火摇曳,初珑跪在那袭漆黑斗篷面前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“那夜你为何没有去告知奉婵公主,让她存心生出误会?”

    屠灵缓缓踱着步子,眸中无波无澜,见初珑又将头低下去一点,过了许久,才闷闷道:“我……忘了。”

    “忘了?”她陡然靠近,白皙的小手一把抬起他下巴,长眉一扬:“你说你忘了?”

    “我,我就是看不过眼……那易侍郎同那公主成天有说有笑,却徒留主人在窗下伤心难过,我,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好过!”

    “荒谬!”屠灵一声打断初珑,美眸生出怒意:“谁让你替我擅自做主的?你可知这样做会差点害死他,你若再做这样的蠢事,就给我滚回长渠山去,把你哥哥换过来,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冲动的性子!”

    初珑慌了,霍然抬头,颤抖着跪挪几步,拉住屠灵衣角:“主人,主人不要赶我走,我错了,我以后事事都听主人的,主人别赶我走,我只想留在主人身边保护主人……”

    少年第一次惊慌成这样,脸上艳丽的宫妆都遮不住他的害怕,那小鹿般闪烁的目光看得屠灵心头一软,不由抚住他的脑袋,放缓了语气:

    “未来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,若是按捺不住性子,一点风吹草动就乱了本心,莽撞行事,那大业何日才能完成?”

    她的温柔让初珑眼眶一热,张了张口,到底忍不住说了出来:“那主人呢?主人问问自己,为那易……易侍郎,按捺不住多少回了,又乱了多少次心了?”

    屠灵甫一被这问住,无言以对,好半晌才一点点将手收了回去,整个身子拢回斗篷中,神色恍惚地向殿外走去,连初珑在她身后叫了几声都宛若未闻。

    “是啊,我背负大业,踽踽独行至今,却屡为一人破格犯险,又有什么资格说你呢……”

    波光粼粼的湖边,屠灵目光空空地望着前方,风掠过她的衣袂发梢,纤秀的背影在月下显得那样单薄孑然。

    允帝悄然而至时,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,他忽然很想自身后将她拥入怀中。

    “朕去伽兰殿找你,你不在,原是到这湖边来吹风散心了。”

    那袭漆黑斗篷一惊,第一反应就是戴上面纱,却被允帝上前一把扣住手腕。

    “那日虎笼之中,你的脸朕都已经看到了,还在朕面前遮掩做什么?”

    屠灵一顿,仰头看着允帝,默默放下了手。

    允帝叹了口气,自怀中掏出一个小药匣,“朕来,只是想看下你脸上的伤好些了没,姑娘家的落下了疤可就不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他打开药匣,指尖沾了些药膏,径直便往她脸上伸去,竟是要为她涂抹上药。

    屠灵眼皮一跳,后退着就要别过脸去,却被允帝一把拉近,不由分说地按住了脑袋。

    “别动,这是圣旨,动了就是抗旨。”

    他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强硬,真正显露一个君王的天威,却又霸道执拗得像个孩子,笨拙呵护自己的心爱之物般。

    屠灵抿住唇,不再动弹,任他白皙修长的指尖划过脸颊,留下一片沁凉。

    允帝低着头,轻抚那浅浅血痕,一下下极尽细致温柔,“痛就喊出来,别忍……你的脸明明生得这样好看,干嘛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是害怕朕看了会强纳你为妃么?”

    屠灵皱眉后退一步,允帝抹药的手落了空,哑然失笑:“好了,好了,朕不与你说笑了……细想起来,那日你竟会奋不顾身地去救易侍郎,你与他是故交?”

    他将她拉回,语气中带着些小心翼翼,又带着些试探,屠灵眨了眨眼,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于是允帝唇边的笑容更深,指尖沾了抹晶莹药膏抚上她的脸,状似无意道:“你们定是故交才对,不然依你的性子,怎么会去祭奠易老将军,还会在灵堂之中对他挺身相护,朕总觉得,你在他面前就像个小姑娘,有悲有喜有怒有嗔,在朕面前却永远冷冰冰的,没有一丝生气,朕有时候……当真羡慕他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屠灵终于开口,抬眸看向允帝,言简意赅道:“不是故交,只是他的星象图画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月下湖边,两人四目相对,静静无言,不知过了多久,允帝才终是扑哧笑出声来,忍不住想揉一揉屠灵的脑袋。

    他敛住眼底那些化不开的深沉,无事人一般,继续为她上药,只将一些如麻思绪深掩心底。

    真真假假又何妨,罢了罢了,他不欲在此刻探究下去,只为这指尖幽幽药香,为这天地荷塘星辰,为这难得只有他和她相伴的静谧时光。

    不远处的一棵树后,夜风拂过衣角,阴影之处的易衡抱着一卷星象图,不知站立多久,只一双清亮的眼眸望着湖边二人,写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。

    天地间静悄悄的,秋夜微凉,这一年的初冬似乎来得格外早,无声无息地便爬上了宫墙红瓦。

    二十二

    奉婵公主向允帝提出,要纳礼部易侍郎为驸马的消息,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宫中。

    易衡来找允帝时,他正在伏案作画,雪白的宣纸上依稀勾勒出一袭倩影,易衡看懂了,却装作看不见。

    他努力平息胸膛里翻涌的情绪,行了一番君臣之礼后,开门见山,道出来意。

    拒婚,公主金枝玉叶,他平平无奇,不欲高攀。

    允帝听完他与公主的相遇相识,以及他的来意后,从头到尾不发一言,只气定神闲地执笔作画,直到易衡急了,一拱手:“公主孩童心性,微臣只当她是妹妹,且终身大事并非儿戏,公主可能根本不知其中含义,只当臣是能够说真心话的朋友,臣不想耽误公主,还望陛下三思。”

    笔尖一顿,允帝终于开口了:“是啊,奉婵是孩童心性,或许是一时兴起也未可知。”

    易衡一喜,以为事情有转机,却在这时,允帝抬头,直视他淡漠道:“但朕却是认真的。”

    那张俊美的脸上无一丝表情,望着易衡一字一句:“朕觉得,你与奉婵的婚事极好,把奉婵交给你来照顾,朕很放心。”

    一瞬间,易衡如坠冰窟,上前还想说些什么,却被允帝挥挥手,断了希望:“不必再多言,朕意已决,你回府等司礼监宣旨吧。”

    仿佛一颗心沉入无底深渊,易衡手脚都在发颤,而允帝已经将毛笔搁下,吹了吹宣纸上那道笔墨未干的丽影,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道:

    “朕还要再多提醒易侍郎一句,如今你已不只是区区一个礼部侍郎了,你还是易氏一族的家主,肩上是你爷爷交托给你的重任,家族兴衰荣辱全系于你一人身上,婚姻大事亦不再是你一人做主,简而言之就是——”

    他挑眉,俊美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,头一回给了易衡窒息般的压迫感。

    “易衡可抗婚,易氏家主不可。”

    咔嚓一声,易衡心中的最后一根弦,戛然而断。

    当他浑浑噩噩离开大殿时,允帝却在背后叫住他,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,语带深意。

    “从今日起,你不必再去伽兰殿协助国师,画那些星象图了,只一心回府操办大婚即可,明白了吗?”

    婚期定在了十月十七,风中已染了初冬的寒意,忙碌与喜庆都无法将那股萧瑟尽皆冲散掉。

    在一个碎阳斑驳的黄昏,允帝召见了屠灵,关上殿门,对她道的第一句话便是:“朕不宣你前来,你便一直不会来找朕了,是吗?”

    那袭漆黑斗篷施施然行礼,面纱下的一双眼无波无澜,平静若素:“近日西北交战,戎族来犯,连下十二城,陛下想必也知道,战情如何要紧,臣抚星盘布阵,遥纵大局,一刻也分不得心神,还望陛下恕罪。”

    允帝深吸口气,许久,方转过身来,“把你的面纱摘下,日后与朕单独相处时,不许再戴它。”

    屠灵无声照做,依旧垂首面色淡淡。

    允帝道:“看着朕,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?”

    屠灵抬头,眸中现出迷茫,允帝按捺情绪:“朕是问,对于不久之后的奉婵公主大婚一事,国师有何看法?”

    屠灵眨了眨眼,缓缓道:“已替公主抚过星算盘,是个良辰吉日。”

    允帝扬唇一笑,盯住她的眼眸:“是吗?那易侍郎呢,他与国师相交一场,国师打算送什么贺礼?”

    屠灵面不改色:“侍女会替我准备的,陛下不用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可易侍郎似乎对这个驸马不是很想当,他告病在身,已三天未来上朝,国师有什么见解吗?”

    这一回,斗篷里的那道纤秀身影终是未能应答,只是望着允帝,逐字逐句。

    “陛下今日问话为何咄咄相逼,臣没有见解,臣只有不解。”

    像是厌倦了般,克制得再滴水不漏,完美的面具也裂出了一条缝,看得允帝不由笑了,唇齿间溢出低不可闻的轻叹。

    “朕总想着,将你逼入了绝境,你会如何?”

    屠灵没听清,允帝却不欲再说,话锋一转,取过案几上一道早已拟好的旨意,拂袖间恢复一派君王之威。

    “国师先前所言的确不假,西北战事告急,戎族张狂,饮冰接旨。”

    屠灵措手不及,有些意外地跪下,允帝的声音自她头顶清晰传来,一字一句铿锵有力,不容置喙。

    “朕命你亲赴前线,代朕督军,击退戎族,出征之日便定在十月十七,听清楚了吗?”

    二十三

    十月十七,良辰佳期,易府门前的红灯笼随风摇曳,宾客贵胄络绎不绝。

    风声呜咽中,有人成亲,有人出征,一切恍如梦一场。

    允帝亲自主婚,在易府隆重的大宴上,嫁出他最疼爱的胞妹。

    皇城上下一片喜庆中,一队马车已悄悄行出城门,远离了喧嚣热闹。

    漆黑的斗篷静静端坐着,抱着星算盘,任马车颠簸,面孔苍白,像个失了全部生气的陶瓷娃娃。

    初珑掀开车帘,探进来的一张脸洗尽脂粉,干干净净,再英挺不过的少年郎了,他正要将手中水壶递给屠灵,那袭漆黑斗篷却幽幽开口:“你冷不冷,外头是不是下雪了?”

    初珑一愣:“主人说什么胡话呢,才刚孟冬,哪有那么快下雪?”

    屠灵点点头,缓缓呼出一口气:“可总觉得手脚发冷呢,是否城郊的风比之城里更冷一些?”

    初珑一听她冷,赶紧钻入马车,“怎么会呢,主人定是穿得单薄了,早知出发前就该多添件衣裳,我这便给主人捂捂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捧住屠灵的双手,嘴里呵出热气,一边揉搓着,一边暗暗用内力贯入她体内,不一会儿,她身子便渐渐暖和起来,可正埋头费力间,忽有一丝凉意坠入初珑脖颈,惊得他霍然抬头。

    斗篷里的那张雪白小脸,竟空洞地望着前方,怔怔掉下泪来:“初珑,他要成亲了。”

    那些无知无觉流下的泪水,划过嘴角的笑,一点点打湿了怀里的星算盘。

    “我的一横哥哥要成亲了。”

    初珑心头重重一击,跟了屠灵多年,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。

    那个在他心中高高在上,淡漠寡言,从来无所不能,强大而不可侵犯的主人,竟然也会有落泪的一天。

    初珑手足无措,似是看出他眼中的震撼心痛,屠灵伸手抚向他的脑袋,似叹似笑:

    “世人仰望苍穹星斗的高高在上,却不知,那颗星也在羡慕人间的万家灯火,平凡温暖,世事从来公平如此,甲之蜜糖,乙之砒霜,谁又比谁真正快活些呢?”

    她听着车轮的行进声,看向怀中的星算盘,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在胸前翻涌:“我倒是很羡慕奉婵公主,若是可以,我也想任性一回……”

    绯红的唇角呢喃着,目光渐渐坚定起来,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:“就这一回……”

    说话间深吸口气,双眸陡亮,在初珑还来不及阻止之际,那袭漆黑斗篷已探身掀开了车帘,高声回荡在长空之中。

    “停车,通通停车,传我之令,队列在此等候,我去去便回,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!”

    易府烟花漫天,喜庆热闹,觥筹交错间,这场众所瞩目的大婚已进行到一半,所有人都在笑,唯独一身鲜红新郎服的易衡神情恍惚,眸底蒙了一层深不见底的雾般。

    他执奉婵公主入堂,耳间喧嚣尽皆不闻,整个人就如牵线木偶一般,不知身在何处,不知所为何事,不知今夕何夕。

    所谓心如死灰,不过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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