丑颜听笙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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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颗心如坠冰窟,听笙出了一身冷汗,赵钰剩下的话她听不见了,只颤着手摸向胸前。

    那里挂着一块长生锁,触手生温,与赵钰说的特征不差分毫。

    那是她半夜冷醒,先生抱着她,饱含怜惜地为她系上的,说宝玉暖身,希望能保她平安,一生无忧。

    此前种种闪过脑海,那些她曾在意或不在意的细节无不跳出,齐齐指向一个真相,听笙心乱如麻,轻颤着身子,扭头望向窗外。

    洛闻正坐在院中研磨药材,风吹发丝,翠竹婆娑,轮椅上的背影纤尘不染,依旧是伶仃而孤傲的。

    听笙脸上绷带解开的那一天,赵钰大清早就紧张兮兮地奔来小院,守在床边,看着洛闻一圈一圈绕开绷带。

    当那张脸完完整整地现出,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,长睫微颤时,赵钰呆住了。

    连洛闻也有一瞬间的恍惚。

    听笙被他们的反应吓到了,怯生生地抚上脸:“很,很丑吗?”难道比她之前还要不堪?

    洛闻摇摇头,难掩激动地转身递了镜子给她,她还来不及细看,赵钰已一把搂住了她,又哭又笑:

    “丑八怪呀丑八怪,小爷真他娘地赚翻了!”

    镜中人雪肤樱唇,不仅痊愈如新,连以前丑陋的血色胎记也无影无踪,一张脸出落得山水明净,在晨光中美得宛若琼宫仙子,直叫天地都失了颜色。

    听笙手一抖,摔了镜子,难以置信。

    这……是她吗?

    轮椅上的洛闻失声笑出,面具下薄唇轻启,温柔无声。

    傻瓜,这才是你本来的模样呀。

    (九)

    赵府抓刺客的声音传来时,听笙才散了长发,吹灯准备入睡。

    伸手正要关门,一道黑影忽然风一样地卷入房中,一把捂住她的嘴,将她抵在了门上。

    黑暗中,她心跳如雷,外间火把通天,脚步声急,她耳边是男子灼热的气息,熟悉莫名。

    一如捂住她的那只手,修长,微凉,指尖生着她眷恋的薄茧。

    灯火骤亮,赵钰从里屋走出,揉着惺忪的睡眼,甫一看清眼前场景,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听笙的床上坐了个黑衣人,右臂鲜血淋漓,汩汩浸湿了衣裳,听笙披头散发着,开了药箱,正贴身地为那人上着药。

    外头抓刺客的声音火急火燎,赵钰瞳孔皱缩,还来不及开口,听笙已经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:“别出声!”

    自从听笙痊愈后,赵钰就死皮赖脸地磨着听笙搬回了他们的新房,却应了听笙的要求,分床而睡,只想着来日方长,总能叫她慢慢接受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两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,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!

    黑衣人扬起头,一张脸俊美陌生,只那双眼眸深如幽潭,盯得赵钰一颤——

    “洛,洛闻!”

    近来反军气势如虹,直逼梁都,朝廷的军情却一再泄露,几位军机重臣关上门一商榷,排除掉种种可能后,结合着蛛丝马迹,矛头通通指向了赵侯爷,怀疑是他府中出了内鬼。

    于是赵侯爷不动神色地回了府,按照定下的计策,故意放出风声,将一份地形图放进了书房,静等瓮中捉鳖。

    果然,入夜时分,一道黑影现身书房,埋伏好的侍卫一跃而出,将他重重包围,那黑衣人却是武功奇高,负伤逃脱。

    赵侯爷万万不会想到,那所谓的“内鬼”会是他府中深居简出的洛先生,他更不会想到,这边他抓刺客抓得沸反盈天,那边他的儿子儿媳却已“吃里扒外”,悄无声息地将人送出了府。

    星月无光,冷风肃杀。

    听笙与赵钰目送着那道身影驾马而去,一路绝尘。

    他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等我,等我回来接你!”

    听笙眨了眨眼,眸中起了水雾。

    幼时读诗,何人堪伴轻暖,渐行渐远无书,明明淡极的句子,此时蓦然闪过脑海,却像一把重锤击在心头,带来一片迟缓而深涩的痛楚。

    身旁的赵钰哼了哼,握住她的手:“人都走远了,还看什么呢?”

    “少爷我看在媳妇的份上才出手相助的,只此一次,下不为例……人走了也好,你就安安心心地留下来,再不许想他,听见没?”

    恶声恶气的威胁里,听笙忽然被赵钰用力地抱住,像是害怕她下一刻也跟着消失不见般,他孩子气地要她赌咒发誓:

    “说,生是我赵家的人,死是我赵家的鬼,一辈子死心塌地地跟着本少爷,如果变心了,就罚你……罚你帮少爷生好多好多个孩子,一屋子娃天天闹死你!”

    稚气的话逗得听笙哭笑不得,眼泪却飒飒而下,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迷蒙月色下,她曾为他奏起的《解忧曲》。

    半面笙歌,余温如故,却终是天各一方,曲终人散。

    寒风吹过发丝,不由伸手回抱住赵钰,轻轻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:

    “一辈子还那么长,怎不知是你变心?”

    (十)

    私放刺客的事情终究没能瞒住,赵钰被赵侯爷几大耳光打得嘴角漫出鲜血,却死死护在听笙前面,不让赵侯爷动她一分一毫。

    “你个小畜生不知轻重,你放走的很有可能就是前朝余孽,你知不知道!”

    声声喝骂如狂风暴雨,紧接着而来的,竟真是赵家的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偌大的侯爷府,说败就败。

    事关重大,赵侯爷思前想后,为保权贵,决定“大义灭亲”,亲自押着赵钰上了朝堂,老泪纵横地在圣上面前表忠心,说要和逆子断绝父子关系。

    赵钰听得冷笑不已,朝堂上的百官也对赵侯爷“卖子求荣”的做法嗤之以鼻,可惜赵侯爷千算万算,却没能想到此举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

    一直没吭声的陆相忽然站出,趁机进言,说赵家与前朝勾结,赵侯爷此时不过是丢车保帅,一番话言之凿凿,听得圣上气急攻心,一怒之下抄了赵府,将赵家一百零三口全部打入死牢。

    听笙的牢房隔壁就关着赵钰,他们伸出手在空中紧紧握住,听笙泪如雨下:

    “是我连累了你,连累了赵府,我宁愿是我一个人被处死,我造下如此多的杀孽,死后定是要下地狱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瞎说什么呢?”赵钰“呸呸呸”地打断听笙,眸中泪光闪动,却仍是一脸的嬉笑:“少爷我媳妇心地善良,做了那么多好事,老天爷都看着呢……即便是有报应,也全都报到我身上吧,所有的罪孽小爷愿一力承担,不过就是上刀山下火海,有什么可怕的……”

    赵钰的话把听笙吓得脸都白了,也赶紧学着他“呸呸呸”,未了,像想到了什么,看了眼赵钰,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爹真的……和你断绝了父子关系?”

    提到赵侯爷,赵钰的眼眸就一冷,哼了哼:“什么爹,少爷我有娘有媳妇,就是没有爹!”

    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,六岁那年母亲病得快要死了,他却还在外面应酬,争名夺利,连妻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。

    府里人人都说,他原本最是乖巧听话,却在夫人死后,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,眸中满是戾气,逮谁就咬谁,像头凶狠的小兽。

    从此梁都就只有一个不学无术,成天花天酒地的混世魔王。

    赵府的老人多有惋惜,他自己却不屑一顾,对来劝他的奶娘恶狠狠地道,你们喜欢的那个赵钰早就死了,现在的赵钰就是这副德性,爱谁谁搭理,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讨厌也无所谓。

    反正也没人在乎他,他在乎的人也不在了。

    深埋心底的陈年旧事就在这样特殊的时刻,尽数抖落了出来,听笙听得难过不已,赵钰却忽然拉紧她的手,眼眸放光:

    “但现在不一样了,我还有你呢……媳妇媳妇,等下了黄泉我带你去见我娘,她老人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……”

    俊秀的脸颊兴冲冲得像个孩子,明明说着不着调的话,却叫听笙一怔,弯了嘴角,心头像有什么柔软化开,一时间,温暖得连地牢里阴冷死亡的氛围也被冲散许多。

    (十一)

    赵家人还没等到问斩的那一天,反军就浩浩荡荡地攻来了,一举破了皇宫,活捉梁帝。

    江山眨眼之间就改朝换代,重新挂上了前朝的旗帜,新皇也将即日登基。

    纷纷扰扰中,地牢里忽然来了不少穿着前朝服饰的宫人,毕恭毕敬地请出听笙,替她梳洗打扮,换上了隆重的盛服。

    听笙望着镜子,心跳如雷,耳边无端端地响起送走洛闻时,他对她说的话:

    “等我回来,等我回来接你!”

    心潮起伏间,眼前却又是赵钰那张脸,双手抓着铁栏不住地吼:“你们把我媳妇带去哪?带去哪?快回来……”

    脑子乱作了一团,听笙傻傻地任人摆弄着,最后在两列宫人的搀扶下踏出了地牢,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,阳光兜头洒下,她一下眯了双眼,恍如重生。

    宫墙林立,前方一行人迎面向她走来,当先一人,昂首阔步,踏着骄阳,英姿勃发,俊美无双。

    正是曾与她醉竹影,共明月,听她弹奏半面笙歌,一次次救她于水火,在她心底深处萦绕的那个人,她的先生,洛闻。

    不,此时不应当叫他洛闻了,当称一声吾皇万岁。

    听笙眼眶倏然一涩,无法言喻的情感汹涌漫上,又酸又苦,苦得她无比怀念起小院里,过堂风吹过的竹林,和那股经年弥漫的百草药香。

    心绪万千中,一行人已至她面前,听笙身子微颤,洛闻低下头,眸含笑意,压低了声音:

    “我没有食言,我回来了,我的公主。”

    听笙蓦地愣住,还未反应过来,洛闻身后的一行人却忽然齐刷刷地向她跪下,人群中一道身影熟悉万分,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母亲,冰娘!

    洛闻连同众人一起跪在她面前,高声道;

    “天佑吾皇,参见公主殿下,恭请公主殿下执掌玉玺,即日登基。”

    像一场梦一样,听笙呼吸一窒,愣在原地半天未回过神来,只觉阳光好大好刺眼。

    一切都那么恍惚,那么不真实。

    (十二)

    天下人都被蒙骗了,十六年前,侍卫们拼死护送出来的,不是一个小皇子,而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。

    反军的首领范林、侯爷府的洛闻、红袖馆的冰娘。

    当年先帝临终托孤,亲自命定的三个暗卫,负责暗中保护小公主的周全。

    宫破之际,他们九死一生,拼尽了全力,保住了这唯一的皇室遗脉。

    为掩人耳目,坊间风传的都是,前朝皇宫里逃出来的是一位小皇子。

    逆贼篡位,梁帝无时无刻不在找着这根心头刺,他们三人带着一个婴儿,目标过于明显,于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,他们挑灯密谋,歃血为约,定下了此后半生的艰巨任务。

    一个去了南疆,组织起义军;一个去了侯府,搜集情报;一个去了妓馆,抚养小公主。

    任梁帝老谋深算,也绝不会想到,他们会将“小皇子”藏在妓院里,那个他处心积虑寻找的前朝遗孤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十六年。

    这些年他们三人各自潜伏,暗中联系,步步为营,如履薄冰,一点一点实施复国大计。

    洛闻被先帝委以重任时,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,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冷静,是先帝训练的那一批暗卫中顶尖的高手。

    他是个孤儿,却在抱住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时,油然生出了一股亲人的感觉。

    她冲他一笑,就像一道光,照亮了他整个世界。

    这些年他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她,他在她牙牙学语时,就悄悄来过红袖馆,看着摇椅里咯咯直笑的她,唇角微扬。

    他抱过她无数次,修长的双手,微凉的指尖,薄薄的茧。

    在小院养伤的夜晚,她半夜冷醒,他也是那样抱着她,在她耳边轻语,为她系上属于她的长生锁。

    他说宝玉暖身,他盼她平安喜乐,一生无忧。

    她不仅是他毕生的守护,更在不知不觉中,成了他心灵唯一的寄托。

    每当累了,走不下去了,他就会想到她,他的小公主,他全部的希望,他竭尽全力也要护住的那道光。

    永承十六年,义军起兵,一举夺回故国,普天同庆,改国号云笙。

    同年,新帝登位,放出梁帝在位时所有死囚,大赦天下。

    据后世记载,新帝字闻,清仪表,富才略,民心所向,一代伟帝,然后位却一直空悬,一生未娶。

    只在宫中建了一座别院,种满翠竹,布下药庐,院中经年弥漫着百草芬芳。

    新帝常常来到此处,一坐就是一整夜。

    风吹过他的发丝,衣襟带露,清寒得就算他有再高的武功,也抵御不了那刻入骨髓的凉。

    没有人知道,夜深人静的时候,他有多想念她,那个站在光影里,怯生生地唤他“先生”的小女孩。

    他永远忘不了,她将皇位传给他时,脸上露出的恬淡笑容。

    她说,江山就托付给先生了,她要与他的夫君归隐山林,过粗茶淡饭的日子,携手到老。

    “先生,我发过誓的,如果违了约……就要给他生很多小孩的。”埋下头,雪白的脸上现出一片动人的绯红,他贪看着她的一颦一笑,只愿在心中将她的模样深深刻下,永世不忘。

    就像穿过指缝间的风,如何抓紧也强留不住,终归是要飞出手心,海阔天空。

    送她和赵钰走时,他们紧握彼此的手,互相依偎着,像是一生一世也不会松开。

    那个他曾瞧不上的纨绔子弟,面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,却是挺直着背脊,向他允诺,目光坚毅,让他足以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。

    代替他,在此后的岁月中,陪伴着他曾用生命守护过的公主。

    在城楼上目送着那辆马车绝尘而去,他强忍许久的热泪终是夺眶而出,耳边蓦然响起那年月色下,她半面对他,十指纤纤,为他奏起的那首《解忧曲》。

    解忧曲不解忧,明月在上,流萤无光。

    他知道,他此生,再无明光。

    (十三)

    阳春烟景,最是迷人。

    小镇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,春光明媚,处处生机盎然。

    这是新朝建立后的第五年。

    小镇的人们都换上了春衫,孩童们嬉笑地闹着,天上飞起了各式各样的风筝,听笙牵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走过石桥,仰头望向天边。

    赵钰搂住她的腰,在她耳边哼着小调,欢快惬意。

    听笙忽然转过头,有些吃惊:“你怎么会哼这首《解忧曲》?”

    赵钰一愣,勾了唇角,眉开眼笑地凑到听笙耳边,笑得不怀好意:“媳妇,告诉你一个秘密,其实那年在赵府……

    两个小娃娃仰起头,奇怪地看着爹娘咬耳朵,咦,娘怎么追着爹打了起来……

    天上的风筝随风飘荡,不知哪家阿郎吹起了笛子,笛声在舟上飞扬,穿过水面,长长久久,像一首梦中的歌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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